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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章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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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章 8

江檸的話噎的江月琴說不出話來,說我念的累是我腦子蠢唄?她氣的要死,一甩胳膊:“不去拉倒!你以後求我我都不帶你!”

之後連著幾天都沒來江檸家,反而是江媽有些著急了,去了江月琴家好幾趟,想讓江月琴帶江檸一起出去打工。

江月琴拖長音調陰陽怪氣的說江媽:“我可不敢帶你們家江檸~~~,你們家江檸說了~~,她不打工~~,她是要是考大學的人~~~”

江媽急道:“你可別聽她瞎說,女孩子大學四年讀下來都二十多歲了,結婚早的孩子都滿地跑了,哪有你們好,有出息,給家裏建了這麽大一樓房。”江媽誇的是真心實意:“你爸媽生養了你真是有福氣。”

誇的江月琴下巴揚的老高。

江媽見總算是把她哄好了,就又哄道:“江檸能有你一半,我都滿意了,你到時候帶著檸檸一起,不需要做別的,就跟在你們身後端端盤子洗洗菜,你平時有什麽活,就叫她做,檸檸人老實,讓她一個人出去我也不放心,就想讓你們這些小姐妹帶帶她,有個家裏人帶著我們才放心啊!”

她說江月琴是‘家裏人’。

對於老家的人來說,只要是一個鄉的,到了外地都是‘家裏人’。

她們一個村,一個姓,以前都是同一個老祖宗,怎麽不是‘家裏人’?

江月琴這才挽起江媽胳膊,笑著說道:“那行,到時候我帶著檸檸一起。”想到還要再找幾個小姐妹,又說:“走之前我去叫你,你到時候讓檸檸到我家來就行。”

江媽千恩萬謝的回去了。

回去第一件事就推開江檸房間門:“你書也別看了,我已經跟月琴說好了,她帶你一起去幹服務員,一個月工資兩百塊,要是幹好了,升了領班,能掙三五百!”

她動作麻利的給江檸收了兩件衣服,“我也不指望你升什麽領班,年底把工資帶回來。”她絮絮叨叨地說:“我以後是指望不到你了,你趁著這幾年還沒結婚,給我多掙幾個錢回來,我也算沒白養你了。”

見江檸無動於衷,她不由喝了一聲:“聽見沒有?賺的錢給我一分不少的帶回來,少了一分錢我要你的皮!”

她初中三年,江媽給她一天兩毛錢,因為上學路上要經過渡口,擺渡去一毛錢,回來一毛錢,吃飯有食堂的飯票,可以自己帶菜,一罐鹹蘿蔔,或一罐雪裏紅,有時候爺爺會給她帶一罐鹹魚,可以吃一周。

江媽是真的能做到說不讓你多花一分錢,就真不讓你多花一分錢。

看著江媽用嚴厲的表情,說著理所當然的話,江檸突然想笑。

“我掙的錢,我花了一分就要我的皮?”江檸是越想越覺得好笑,不自覺的就笑出了聲,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奇葩的事,怎麽會有如此理所當然說出這樣話的人?

她冷下臉來,冷的眼睛裏都是寒霜:“那你們掙的錢,又給我花了嗎?”

江媽被她這眼神看的火蹭一下就燒了起來,伸手就要去揪江檸的頭發,被江檸猛地一下推開。

江媽見打不到她,又氣的厲害,看到桌上她正在看的書,氣的一把將她看的書頁撕了下來,還要再撕。

江檸看到就笑:“你撕,你接著撕,都是大哥的書,你都撕光吧。”

江媽的動作頓時就頓住了。

江家三兄妹中,江媽最疼的就是大哥江松。

江家上面兩代人,都有些女強男弱,江奶奶是那個年代女人中典型的大女人。

奶奶性子強到什麽程度呢?

江媽剛嫁進江家時,江奶奶在外面和人說:“我在地上畫個圈,我讓她站在圈裏面,她就不敢站在圈外面!”

奶奶的這句話,被江媽記了一輩子,後來分家,面對兩個老人的贍養問題,江媽堅決不要江奶奶,分了江爺爺,江奶奶歸大伯家養。

而促使江媽挺直腰桿的轉折,就是江松的出生。

在生出兒子的那一刻,江媽終於支棱起來了。

所以在江家三兄妹中,江媽如果有十分的母愛,八分都給了江松。

此時一聽自己撕的書竟然是她的好大兒江松的,頓時慌亂起來,她的好大兒下半年還要覆讀呢,書撕了怎麽能行?連忙把自己剛撕的頁數攤平整理好,回頭朝她怒喝了一聲:“好好的拿你哥的書做什麽?你要影響到你哥學習成績,我扒了你的皮!傻站著做什麽?還不把膠帶拿來!”

江檸攤手:“我哪裏知道膠帶在哪?”

“還不去買!”

“沒錢。”

江媽趕忙掏了二毛錢扔給她,江檸看也不看:“我不去。”

江媽給氣的:“叫你做一點事都喊不動,你還怪我偏心你哥!”又連忙撿起二毛錢跑出去買透明膠帶了。

她生怕因為自己的行為耽誤了好大兒的學習成績。

村裏的小賣部並不遠,江媽風風火火的去,又風風火火的回。

她剛才怒急之下,本來是想把書撕成兩半的,沒撕動,這才揪著裏面的紙頁往下撕,現在又要一張一張的往裏面粘。

她不識字,想讓女兒來幫她,可看著女兒明顯袖手旁觀不想管的樣子,心裏又是氣的要死,忍不住一邊照著撕下的缺口對著粘,一邊憤憤地說:“早曉的生下來你這麽個孽障,我當初就應該把你扔尿桶裏溺死。”

這不是一句賭氣的話,而是這個年代農村的現實,計劃生育,生了姑娘不想要怎麽辦?就扔尿桶裏溺死,或是直接扔糞坑裏溺死。

她一個小學同學就是生下來後被扔尿桶裏,又被她媽搶著撈回來的。

這事還被當成笑話,被全村人講著玩。

她小時候不懂,也跟著笑,長大後才明白,這個笑話的背後,隱藏的是什麽。

江檸也笑著看著江媽:“你不是說生我就是為了以後能幫襯兩個哥哥,等你老了能給你養老的嗎?”

這些是江媽的原話,她從不掩飾自己的想法。

她偷摸生江柏的時候,就是想生個女兒,沒想到又是個兒子,兒子也好,她在江家底氣更足了。

江媽就豎著眉頭喝道:“我用得著你養老?你不把我氣死我都謝天謝地了!”

江檸倚靠在門框上慢悠悠地笑著鼓掌:“恭喜你,提前有了這個正確的認知,繼續保持。”

把江媽給氣的呀,胸口像堵了一團棉花,上不去下不來,不停的摸著胸口往下順氣,一想,自己怎麽就這麽命苦啊,眼圈一紅,就哭了出來。

她爆發的時候宛若發狂的獅子,哭的時候卻是一邊落淚一邊小聲碎碎念,顯得非常可憐。

她哭自己的命苦,哭自己從小到大受了多少苦,哭自己為這個家操了多少心,受了多少累,哭女兒不心疼體貼她。

江檸在一旁聽了就笑著說:“你的那些苦也不是我讓你受的啊?你那些心也沒一分是為我操的啊?大哥讓你操心,你找大哥去啊!”

江媽氣的心口又是一梗,揮手就是一拳:“我先打死你個減陽壽的東西!”

江檸一直靠在門邊,動作的比兔子還快,腳下一溜煙就跑的沒影了。

江媽追不上她,氣的罵罵咧咧的又回去繼續粘書。

她也不知道一向軟弱聽話的女兒,怎麽突然開始反抗了,只以為自己不讓她繼續念書給刺激的。

江檸跑到田埂邊,看到田埂上蔓延的南瓜藤,南瓜藤上結滿的南瓜花。

她是長大後才知道,南瓜藤和南瓜花也是可以吃的。

沒有帶菜籃子,她就將摘下的南瓜藤搭在胳膊上,摘了足夠一家人吃的南瓜藤後,又去摘南瓜花。

南瓜花分雌花和雄花,雄花授粉,雌花結瓜。

江檸也不知道這些南瓜花授粉結束了沒,就降雄花的花粉戳在雌花上,摘一朵戳一朵,很快就摘了一大把雄花,腦中浮現出南瓜花的各種吃法。

要麽怎麽說農村的夏天遍地都是食材呢?

她手裏抓著一大捧南瓜花,手腕上搭著南瓜藤往回走。

隔壁看熱鬧的鄰居看她不去地裏幫著幹活,居然跑去摘花,就忍不住說她:“檸檸,你也別怪你媽打你,像你這麽懶,沒被打死都算輕的。”

“你兩個哥哥今年都不在家,地裏的活就只有江爸江媽兩個人幹,你這麽大姑娘了,都不曉得去地裏幫幫他們,還跑去摘花啊?也就是你爸慣著你,這要是在我家,腿都給你打斷了!”

江檸就笑著回他:“那大姐二姐現在不都瘸了?”鄰居家兩個女孩,按輩分她要稱呼姐姐。

鄰居就笑道:“你二姐像你這麽大時,一個人都能割三四畝地了。”他做著手上的活,邊評價說:“愛蓮就是打太輕了,多打幾頓,保證幹活幹的呼呼的!”

池塘邊有牽著牛喝水的人路過就說:“還不是大個子孬,給她念書?姑娘家念書有什麽用?還不是要嫁人?你看看大個子把她慣的,雙搶這麽忙,她跑去摘花,南瓜花摘了還結什麽果?養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,以後誰要她?嫁人都嫁不出去!”

他們像是生怕她聽不見似的,就這麽當著江檸的面說了起來,就差沒指著江檸鼻子說了。

江檸腦中突然就冒出來一句網絡名言:“劉亦菲這樣的,在我們村嫁人都沒人要!”

夏季的農村是真漂亮啊,後面是綿延起伏的青山,前面是波光粼粼的大河,門口的池塘裏荷花搖曳生姿,鼻間縈繞的是梔子花馥郁的芬芳。

江檸每每看到這些大自然的美景,嗅到空氣中花的清香,都由衷的感到幸福,讚嘆世界的美麗。

只除了夾雜這美麗山水之間,陳舊的、腐朽的、扭曲的、對女孩子滿滿惡意的語言和思想,就像一道看不見的牢籠,牢牢的罩住在其間生活的人們,宛如養蠱一般,讓她們在裏面無聲的廝殺。

她一直等到江媽再度出去,她才悄悄的回到家。

被江媽撕碎的書,已經被她細心的粘貼好,哪怕她不識字,她都一一對照著撕下裏口子,自己比對的嚴絲合縫。

你看,只要她願意,她可以對人很好很好。

只是那個人不是你而已。

江檸其實是怕江媽的,哪怕她這些天表現的一點都不怕江媽,甚至挑釁江媽,可江媽帶給她的恐懼是刻在骨子裏的。

她無法和江媽同在一個屋檐下,因為她不知道江媽什麽時候,因為什麽事情,就突然揮手給你一巴掌;或許是墻角的灰,或許是擺放的籃子讓她看不順眼,或許是因為椅子擺放的方向錯了,她就突然暴起,對你破口大罵。

長大以後才知道,情緒穩定,是一種多麽可貴的品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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